蘇糯回過神，眼疾手快去搶手機, 結果指尖還沒挨上, 沈妄便先一步掛了電話, 轉身, 半握酒杯緘默去向別處。

口袋裏的手機持續著傳來震動, 他心煩氣躁, 看也不看的掛了一次又一次。

總算挨到宴會結束, 蘇糯跟著沈妄取車。

“手機還我。”

沈妄像是沒聽到一樣，打開車門坐到駕駛座上，“今天和我回家。”

蘇糯站在車外看他，“我憑什麽和你回去？”

沈妄道：“爸老毛病犯了, 他看我不爽, 你陪著他，他會開心點。”

“我回不回去是我的事兒, 輪不到你管, 把手機給我。”蘇糯把胳膊伸入到裏面。

沈妄正要說話，震動不知道第幾次響起, 他垂眸，依舊是那幾個字——[免費頭牌鴨]

蘇糯見他半天沒有動靜, 耐心耗盡, 爬上車拉扯住沈妄口袋，十指頭用力, 拼盡全力不住揪扯，只聽嘶啦一聲, 布料竟被蘇糯活生扯開一道口子，沈妄臉一黑，翻身把蘇糯壓在座位之下，大手緊緊扣住她的臉頰，眸中倒映出兩團火。

“不想和我回家，是想去見趙雲清，我說的沒錯吧？”

他手勁大，捏得蘇糯兩邊腮幫子隱隱作痛，她擡起腳，膝蓋重重頂上了沈妄腹部，沈妄喉間低哼，身體力氣更大，強行將蘇糯四肢固定住，不能再讓她動彈絲毫。

“我看曾總也挺好的，他是上市企業的老總，資源廣泛，你拒絕他未免可惜。”

沈妄勾起的唇角裏透著一抹冷意，他壓抑許久的憤怒不甘在此刻如數傾瀉，言語化作尖銳利刃齊齊捅向蘇糯。

蘇糯掙脫不開，便徹底放棄了，她微側開頭，喘息著調整淩亂的思緒。

“你想從趙雲清那裏獲取利益是嗎？可是蘇糯，我告訴你，你什麽都得不到，對他來說，你才是那個玩具，免費的……”

話音未落，蘇糯梗起脖子，張嘴咬住沈妄鼻尖，他痛哼一聲，松了臂膀。

蘇糯掙開沈妄，起身撫平裙擺褶皺，對著鏡子整理好微微亂掉的發絲，嘲諷一笑：“沈妄，你對我如此關心在意，我不得不懷疑你是不是愛上我了。”

沈妄聞聲一僵，很回神：“你想多了。”

蘇糯字字珠璣：“又或者是你的自尊心在作祟，你不願意相信從小喜歡你到大的青梅移情別戀，所以覺得難堪？”

他臉上肌肉抖了抖，沒有辯解，沒有反駁。

車廂裏靜寂無聲，催命符一樣的震動不知是第幾次響起，沈妄垂下的睫毛顫顫，看到來電顯示是爸時，條件反射按下了接通。

然而對面傳來的並不是沈父的聲音。

話筒裏，男人的呼吸帶著壓抑地痛楚，他慢慢的，慢慢的張口：

“糯糯，你媽剛才去了。”

蘇糯瞳孔驟然一縮，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停止了流動。

“八點左右的時候，病情突然惡化……”

“大夫沒搶救過來。”

蘇糯冰冷的指尖慢慢觸及屏幕，盯著上面不斷流逝的通話時間，她張張嘴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，喉嚨似是被一塊巨大的黃連堵住，除了苦澀再無其他。

“你還給她打什麽電話？你沒看出來她就是個白眼狼！”

對面傳來原澈帶著哭腔的怒吼，下一瞬，通話結束。

她靠著椅背，半垂著脖頸，幹凈美好的側顏在此刻變得暗淡無光，像是蒙了灰的鉆石，再也發不出一絲光彩。

駕駛位上的沈妄楞住了，無措，愧疚，亂七八糟的思緒全部湧至將他包圍。

過了長久的半分鐘，蘇糯才說：“送我去市醫院。”

她的是聲音如同裂帛一般，喑啞萬分。

沈妄沒再說話，發動引擎駛離了莊園。

蘇糯靠著車窗，閉著眼睛沒有睡著。

她被人丟到孤兒院的時候，是院裏最不出彩的那個，她瘦小，又不愛說話，每次有人過來領養，其他小孩子都拼命討好那些未來的爸爸媽媽，只有蘇糯，躲在不起眼的角落沈默看著。蘇糯身體不好，除了日常的開銷外，院長還要負責她的各項藥物支出，久而久之對她頗有怨言，不論是吃飯還是洗澡都會對她進行言語暴力。

“活該你媽媽不要你，你一點都不懂事。”

“我要是你媽媽，我也丟了你。”

“你死在外面都不會有人可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這些話刻入到了骨子裏，後來穿越，看到小說裏親生父母的所作所為，蘇糯竟然絲毫不覺得意外，因為偏見從小都存在，她自然而然的認為她的父母就是那樣虛偽自私，卑劣狹隘的小人。

可是她忘了，她原本也是小說裏的備受寵愛的主角，她的原生家庭和美樸素，父慈母愛，再找到她後給了她萬般寵愛，那才是他們本來的面目，那才是應該發展下去的劇情。

——她不應該死的。

她會活下去，看著子女和所愛之人步入婚姻，會當外婆，會在中秋節那天送上她親手編織的圍巾，會安享晚年。

她不應該死的。

車子停了，已到了醫院。

沈妄先一步下車，為她打開副駕駛車門，蘇糯睜開眼，從車裏出來時突然腳下踉蹌，眼看要摔倒時，沈妄急忙扶住，蘇糯看也不看的將他的手推開，拎著裙擺向醫院大樓跑去。

醫院燈火通明，行人往來，她進入電梯，熟練的按下樓層。

沈妄跟在她身前，一直在看著她。

叮。

電梯門開了。

蘇糯穿過走廊，抵達病房前，調整好呼吸，緩緩伸手推開了那扇房門。

病房裏橙燈亮著，半開的窗戶，夜風輕撫窗簾，陽臺上還放著蘇糯前兩天買的向日葵，綠油油長得極好。

原澄和原澈在空蕩蕩的病床上坐著，可是上面已經沒有了熟悉的人。

蘇糯走進去：“媽呢？”

兩兄弟從呆滯中回過神，椅子上的原澄呆呆看了看蘇糯，低頭揉幹凈眼眶裏的淚水，“哥和爸，送媽去……去太平間了，爸原本想等等，可是醫院規定……”

他話沒說完，眼淚又掉了出來。

蘇糯轉身準備去樓下，一直默不作聲的原澈突然握著拳頭沖了過來，眼看要打上蘇糯時，沈妄上前一步擋在蘇糯身前，伸手一把攔住，用力一推，把原澈退出幾步遠。

他雙腳晃了兩晃才站好，原澈看了看蘇糯又看了看沈妄，呵得聲笑了，指著沈妄鼻子開始嘶聲烈吼：“你為了和這個男人鬼混不接家裏人電話，蘇糯你真他媽行！”

“小澈，你別亂說……”

“我沒亂說！”原澈甩開原澄的手，“媽一直等著她，可她在忙著幹什麽？忙著談情說話，風花雪月，原澄你就沒看出來嗎？她根本不把我們當家人，她不把媽當媽，她根本不在乎，她一點都不在乎！”

“媽死了！蘇糯，媽死了！”原澈淚眼朦朧，沙啞低吼，“她給你打電話，她想聽聽你的聲音，你為什麽不接電話？你知不知道……媽閉眼的時候有多難過。”

“小澈，我求你別說了，別說了……”原澄攔著他，死掐著原澈的脖子背過身，他哭腔壓抑，“媽剛走，你別鬧了，成嗎？”

最後兩個字，近乎是哀求。

蘇糯退出病房，走了兩步雙腿開始發軟，蘇糯靠著墻壁緩慢移動，最後四肢不穩，一屁股跌坐在了立在旁邊的休息椅上。

頭頂燈光晃的人眼暈。

手機鈴聲響起，蘇糯慢慢按下接聽鍵。

“蘇糯，醫生明天會到，你看下午有時間嗎？我們可以約個地方見面。”

在這混亂嘈雜的醫院中，他清潤的聲線宛如一汪月光滲透。

蘇糯攥著手機沒有說話。

“蘇糯？”趙雲清似感覺到了什麽，逐漸放平聲音，“你還好嗎？”

蘇糯睫毛顫顫，把手機放在耳邊，“不用了。”

“蘇糯？”

她說：“不用了。”蘇糯全身冰冷，“用不著了……”

死一樣的寂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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